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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助和承太郎其實很愛一起看電影,在電影院裡看。龜有百貨裡有電影院,供給杜王町上所有鎮民的觀影需求。他們混跡在一對對的朋友情侶和一個個家庭裡,不知道自己算是這三類人中的哪一種,或者不是,或者都是。但他們和一般人一樣光明正當,外甥和舅舅一起看電影哪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他們和其他人一樣無比尋常地買票,買爆米花和可樂(通常只有仗助會享用,但付錢的是承太郎),沿著長長的走道穿進影廳,陷入柔軟座椅,靜靜等待室內的夜幕降臨。當一切變得不可視,就等於不存在。接著他們在黑暗裡摸索著牽起彼此的手。 這就是他們的約會了。仗助不知道這寒不寒酸,畢竟其他情侶也都如此。他有時不免感到有些可悲(通常是在散場燈亮的時候),卻又覺得擁有這些就已甜蜜無匹──一個舅舅能對他的外甥要求什麼?他能在黑暗裡握著他的手,已是無上幸福。 仗助愛在未入正片前仔細摸遍承太郎的手,粗糙,寬厚,還算年輕卻已飽歷風霜,他修不好的已經結過痂的任何隱而未顯的東西。這一切都令他心碎又著迷。承太郎也喜歡做同樣的事,用他深刻的指紋和掌紋摩挲過仗助手上細緻青春的每吋肌膚,彷彿那樣做就會使它變得疤痕遍布,又或者能讓自己的手變得光滑如初。不過這類親密接觸直到正片開始就會停止,他們會隨著螢幕的再度敞亮而投入其中,畢竟他們都是認真過活的人。 今天承太郎有事臨時取消,仗助也有空,他們便在電影院碰了面。通常約會都是早早排定好的,這次卻不一樣。仗助沒法像先前那樣認真仔細地收集資料,為兩人挑片挑一整晚,承太郎只好在售票亭的票口前隨意選了場次最方便的那部電影。 承太郎朝在一旁嚼著爆米花的仗助走去,將票卷遞給他。仗助吸著可樂低頭研究一會,抬起頭來說道:「這是限制級的耶。」 承太郎拿回一張審視,「我沒注意到,是我的疏失。」說罷便轉身要去換票。仗助攔住了他,說:「沒其他好的場次能換了,承太郎先生等等還有事,現在好不容易有空……而且我今天也不能太晚回家,老媽會罵的。」他仰視著承太郎的眼睛:「我不能看嗎?」 承太郎垂下眼瞼望著仗助:「我想有些事應該在適當的年齡才適合接觸。」 比方說什麼?他們在黑暗中的愛撫和親吻嗎?仗助想,但他沒問。他深諳不令他人受傷的所有原理。承太郎先他開口道:「比方說追查連續殺人犯。交給大人就好,這不是高中生該碰的事。」仗助乖乖點了頭。但他隨即開口:「您應該知道我不是那種會被暴力或……或色情,還有鬼怪,嚇壞的小孩。」 承太郎彎起嘴唇笑了,「你不是純情派嗎?」看著仗助想否認卻又百口莫辯的樣子笑意更顯。他伸出手用指側碰了碰仗助的臉頰,柔軟的皮膚下是堅實的顴骨:「不過,對,我知道你不是。」 仗助因這短暫的肌膚相接像小動物般愉快地瞇起眼睛。他們走近通往各影廳的走廊入口,找個位置坐下等待剪票進場。仗助問:「這是我能看的意思嗎?」 「我還在考慮。」 仗助抱著爆米花紙袋,開口道:「滿十八歲也不代表什麼啊。」 「你說得沒錯,人不會因為滿十八歲就一夕明白世上的所有道理。多得是懂得太少的成年人和懂得太多的未成年人。十八歲只是……」他停下來想了想,「只是最多成人認為最方便妥當的標準。」 「為什麼是十八歲呢?」 「也許是因為十八歲以前還是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大人不忍心破壞。」 仗助直直看向承太郎,「這太奇怪了。」高大的男孩說,「大人們真自以為是。」他因為凝視承太郎過久而眨了眨眼,「難道不是大人把這個小孩也在的世界搞得一團糟的嗎?」 「對。」承太郎將視線從仗助剔透的雙眼上移開,「你說得對。」他隨即站起身子,仗助必須把頭仰得好高才能看到他的臉。「我們去剪票吧。」 仗助順利地通過剪票口,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身高和壯實的身材讓他看起來與成人無異。兩人相繼走進影廳,核對票根後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相鄰而坐。仗助說:「我很抱歉。」 他們坐在影廳最後方倒數幾排,選的一向都是這類位置。平日下午的電影場次觀眾不多,離開演前也還有一段時間,影廳沒有坐滿。承太郎側過身去,乾燥的唇輕觸仗助的臉:「你從沒有什麼需要感到抱歉的。」仗助越過扶手牽起承太郎的手。 「不知道這會是怎樣的電影。」仗助說道,手上玩鬧般捏著承太郎的掌心,承太郎縱容地任他揉捏自己。 「看了才知道。」承太郎說。 「說得也是。」仗助給了承太郎一個大大的笑容,燈光在此時忽然黯淡,仗助抬頭去看天花板:「電影要開始了。」 他們好好待在位置上,盡量擠近軟椅邊緣,最靠近彼此的地方。在頭頂上主宰眾生的光源漸漸熄滅,他們停下手上的動作,靜靜改為十指交扣,帶著溫度的手指在彼此的手背上薄薄熨貼。燈光堪堪消失,他們伸手不見彼此卻摸得到彼此,彷彿現正觸碰的即是褪去所有表相的真實肉體,在一片漆黑裡用自己的身體感受比光明底下更鮮活的呼吸。黑暗濃稠地籠罩下來,他們在沒有光的所在握緊彼此的手。 /
新的喬斯達宅邸並不像已成廢墟的舊邸那麼恢弘大氣,沒有挑高的大廳、沒有長長的餐桌、沒有慈愛的女神像。雖然房子不大,僅僅讓一對祖孫住在裡頭還是稍嫌寬敞了些,必須算上頻繁拜訪的史比特瓦根,整座宅邸才能顯得不那麼寂寞。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喬瑟夫、艾莉娜和史比特瓦根圍在飯廳的小圓桌邊一起用了晚餐,晚餐一如一年中的其他三百六十四天,是艾莉娜親手做的──只不過今天多了史比特瓦根從城裡帶來的蛋糕。 史比特瓦根爺爺和艾莉娜奶奶替蛋糕插上蠟燭,蠟燭在草莓圍成的圓裡圍出一個更小的圓圈。史比特瓦根一一點燃蠟燭,艾莉娜關上了燈,祖孫三人在溫暖的黑暗裡注視著靜靜燃燒的點點火光。喬瑟夫穿得齊齊整整,雙手交握於胸,閉上眼睛許了願望。當他張開雙眼,發現爺爺奶奶正對著自己微笑,火光照亮他們的半張臉和臉上深深淺淺的細紋。喬瑟夫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雙頰吹熄蠟燭,史比特瓦根跟著艾莉娜一起鼓掌,邊騰出手去開了燈,室內再度明亮起來。 在宅邸裡陪祖孫倆聊了一會天,將用心包裝的生日禮物(一架模型飛機和一個小飛行員)送給喬瑟夫後,史比特瓦根便告辭離開。夜色已深,喬瑟夫將爺爺送的禮物小心收起來後,摸進了艾莉娜的房間。雖然早就有了自己的房間,喬瑟夫還是喜歡和奶奶一起睡。他知道自己正在長大,該學會單獨一個人在黑夜裡睡到明天早上,艾莉娜常為了這件事說他。但在生日這天,所有願望都能得到許可。他擠進艾莉娜的棉被裡,窩在奶奶胸前,盯著她睡衣領子的素淡花紋,開口說:「我今天很開心。」 艾莉娜摸了摸他的頭:「那很好。」 「謝謝奶奶,還有爺爺。」 「不用對我們說謝謝,喬喬。」 喬瑟夫沉默了一陣,對著花紋眨了幾次眼,說:「如果我長大以後沒人再陪我過生日該怎麼辦?」 他感覺自己的頭髮被揉了揉──艾莉娜很少這麼做──然後艾莉娜像撫摸世上最值得珍惜的小動物那樣,一再撫摸他的背和脊骨。他因為奶奶溫柔的動作闔上雙眼,在黑暗中聽見她說:「等你長大,你會有好朋友,你會成家,有妻子,也許還有一對可愛的兒女。他們都會愛你,為你的生日無比欣喜,每一年的生日都比前一年的更令你快樂,有許多人陪在你身邊,你會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喬瑟夫的手在被窩裡摸來摸去,終於尋到艾莉娜的另一隻手,他將自己的手放進奶奶的手心裡,漸漸安睡,沉入夢鄉。
(上)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他能停止時間。 他們正行至沙漠邊緣,低微的草在雨量稀少的大地上努力生長,雖然艱難,總歸是能活,還延伸出一片稀疏草原。已經入了夜,四周杳無人跡,旅行團只得就地紮營露宿野外。他和花京院被老頭子派去尋找水源,兩人便朝著雜草分布漸密的方向追蹤而去。 他們的鞋子踏在逐漸鬆軟的草地上,有時談話,有時沉默,彼此之間的話語拋接那麼自然,像日夜練習了十年的投捕搭檔──而他們不過才認識三十天。可是他們聊了些什麼呢?他已經想不起來了。無論怎麼回想都像是空缺的一塊,像第一人稱的無聲電影,遺留下的只有眼前夜間草原的景色,偶爾閃過一幕花京院典明被瀏海遮住大半的側臉,那是他飛快向他偷瞥去一眼而僥倖存下的模糊畫面。他那時太困惑,以致於沒辦法好好去看、去記憶,結果就是記憶的斷簡殘編。 但接下來的事,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努力讓自己記得清清楚楚。他們繼續步行,在乾燥的風裡覺察出一絲濕潤的氣息,循著微弱的水氣往前,最終向他們展開的是一池小小的水塘。水塘太小,倒映其上的彎月顯得那麼大,池裡都是銀白色月光。他抬頭去看天空,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月亮,卻是一點一點四處破碎的燦爛星星。 這時他感覺自己的手腕被不輕不重地握住,力道不具侵略性,卻又不容抗拒,花京院微涼的指尖貼著他手腕內側的血管,他不確定那一刻自己的動脈是否搏動得特別劇烈。他微微低頭,讓帽簷蔭蔽自己半張臉,然後看向花京院。 花京院沒看他,兀自握著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指向水塘不遠處的一角,說:「承太郎,你看。」 他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靜寂的黑暗裡驀然浮現一小點螢光,光暈微弱,什麼都無法照亮,卻確實存在,儘管轉瞬間又消失得無聲無息。他們就這樣默默地望著那隻螢火蟲獨自在夜中茫然閃爍,整片幾近荒蕪的草原上就只有那麼寂寞的一隻。 花京院轉頭問他:「螢火蟲是群居的生物吧?」 他壓壓帽簷:「對,他們的螢光可以用來溝通和求偶。在某些種類裡,螢火蟲發光的規律會和周遭的光信號同步,看起來就像在同時發光。」 他覺得他們這時大概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牠為什麼孤零零的?周遭再沒看到其他螢綠色光點。是和群體分散了,或是這群螢火蟲恰巧只剩下牠一隻?牠發現這件事了嗎?發現自己只是徒然地將體內所剩無幾的能量──螢火蟲成蟲僅靠花蜜和露水過活,壽命只有二十天──轉換為沒有任何同類看得見的光?能看見這燃燒著的冷光的,只有站在這裡的兩個毫不相關的人類。牠想傳遞怎樣的訊息呢?即使是承太郎也無法得知。 花京院握著他手腕的手鬆了鬆,向下滑進他手心裡,又或者是他主動握住了花京院將將放開的手──他們總是不太明白。他們那時覺得不明白也不要緊,甚至悄悄享受這種不明白,後來才發現要緊得很,總歸是遺憾。他感受著花京院的手指,微涼而且修長,骨節分明。但自己乾燥的手心漸漸泛起一層薄薄濕氣,他尷尬地考慮該不該在這時收回手,花京院卻毫不在意似地將自己的手指嵌進他的指縫裡。他們在星夜下凝視螢光,十指交扣,感覺所有美好的時光都凝結在這一瞬──他傾盡全力讓自己不忘記這些。 那時他單純地、像懷抱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那樣想著,要是時間能永遠暫停在這一刻就好了。 (下) 後來他真的能暫停時間。 在DIO的軀體因為白金之星的那一拳而碎裂不全後,他給SPW財團打了一通電話,駐紮在埃及的財團人員隨後風風火火趕到現場。他們小心回收了DIO和喬瑟夫的屍體,將它們運到儀器俱全的改裝車上。他向SPW財團指示波魯納雷夫昏迷在開羅的哪個廣場角落,而在傳達阿布德爾和伊奇已經死亡的消息時,財團員工們都脫下鴨舌帽以表哀悼之意。 此時一名員工站出來遲疑問道:「請問花京院典明呢?」 他喉頭哽了哽,想說話卻發不出聲,於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名高中生的結局。 他像被迫拾起意欲丟棄的東西那樣開口:「我看見他的替身打碎了鐘樓的鐘面,繞著鐘樓附近找,應該能找到他。」 SPW們再度展開繁忙的動作,他們抽調了一台直升機,人員檢查完必要的配備後立刻開動引擎,巨大的旋槳開始迴轉。他沉默地站在地面上注視SPW們片刻,接著在逐漸嘈雜的半夜裡對他們說:「我也一起去。」然後爬上了直升機。 他們直接往鐘樓的方向飛去,鐘面毀損嚴重,斷裂的指針永遠不會再移動半分。所以這就是花京院臨死前想出來的辦法。他想。然後在意識到臨死兩個字究竟代表什麼意思的時候,全身不只是傷,連尚且完好的部位都隱隱作痛。 直升機在鐘樓頂端上下浮動盤旋,機上人員四處張望,他也跟著他們四處張望,但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看見,他甚至沒動用白金之星精準的眼力。然而花京院實在太顯眼,不須費多少力氣就能發現,在某棟建築物的頂樓上,一座攔腰凹陷的水塔裡躺著一個人。 他們朝他靠近,跳到地面上時發現水泥地板濕得過分,看得出大量的水曾向排水孔流去,殘留在地板上的水在夜風吹拂下緩慢乾燥著。空氣裡瀰漫著血的味道,被稀釋過的,卻還是那麼濃。SPW的人員們快步上前,訓練有素地將花京院從水塔裡挖出來,水塔裡的水都流光了,綠色的學生制服被浸成另一種顏色。他瞥了一眼花京院空缺的腹部後就不忍再看,但內心卻告訴自己該記住這些,該去看。他看向花京院的臉,眼睛是闔上的,表情看起來無痛無傷。他忍不住思考花京院臨死前在想些什麼,或許都是DIO的替身之謎吧,他在生命流逝的最後一刻為大家解開了謎團。可是世界上有什麼謎底真的值得一個人去換?花京院在喬瑟夫向他確認家人知不知道他要前往埃及時,苦笑著說自己其實算是離家出走,家裡現在一定發生了大騷動吧。他的表情中有許多愧疚,卻有倚仗,彷彿知道自己會被原諒。他那時候想,花京院一定有非常愛他的家人吧。 他看著花京院被抬上擔架,覆蓋上一層潔淨白布,隱沒在直升機體內。他站在原地,聽他們用對講機說「已成功回收花京院典明的遺體。」其中一名SPW員工擔憂地詢問自下機以後就一動不動的他,他無法回應,丟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便轉身在同樣的夜空下奔馳而去。他跑得很快,晚風幾乎要刮傷他的臉,冰冷的空氣撲襲向他的眼睛,眼眶裡濕潤的水氣在能形成什麼前就被狠狠吹乾,他在帽子將要被風掀開的那一刻按緊了帽簷。 (尾聲) 承太郎坐在偌大自宅最邊緣的簷廊底下,點了一根菸夾在指間,任它慢慢地燒。另一隻手從學生制服內裡掏出那張照片,就著月光靜靜地看。照片中的兩個人和一隻狗現在已經不在人世,而明天就是花京院的葬禮。 從埃及回來後的這段時間裡,他不斷思考死亡是什麼意思。他凝視著照片裡站在自己身旁微笑的花京院,這大概就是花京院留在這世上的最後影像。也就是說,他再也不可能實際見到他的臉,還有這個微笑以外的表情,記憶裡的花京院仍然是生動鮮明的,但這些記憶必然會隨著時間流失漸漸消散,總有一天就那樣忘記,由不得他不忘記。他也再無可能觸摸到他,或被他觸碰,像那個晚上站在彼此身邊,指縫裡有對方的手指。美好的時光都凝結在那一瞬,那一瞬如此難以留存,且終會消逝。就算他那時真的已擁有暫停時間的力量,時間在暫停之後仍會繼續向前行走──時間實在是凡人無法抵禦的東西,即使擁有替身,打敗了不死的吸血鬼,也還是凡人。 他抬頭看向屋簷外的月亮,是圓的,明天晚上同一個月亮就會開始缺損。圓月映在院子的池塘裡,竹管盈滿水後倏地注入池裡產生擾動,敲擊水邊岩石的清脆聲響在院子裡規律迴盪,波痕輾轉,池子表面的月亮變得斷斷續續。承太郎將燒短一半的菸含進唇間,嘴上傳來涼薄的氣息,混著焦油的味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殘菸抽起來既乾燥又苦澀,待尼古丁在肺裡循轉一圈後再深深吐氣,感覺有什麼隨著香菸一起吐了出去,有些則依舊沉澱在不見底的內裡,只有看得見的煙霧迷濛了眼前視線。 現在菸的長度只剩短短一截,被點燃的香菸末端仍在悄悄往上侵蝕,橙紅色的火星在紙捲和菸草上微微躍動,成為簷廊裡唯一的光源。承太郎凝視著此時此刻這夜色裡、地表上單獨的光,在火光即將燒到指尖之前,無聲地將它捻熄在菸灰缸底。於是夜裡只剩下月亮與星星。
車窗外是一片大海,太陽剛起不久,在靠近海平線的地方靜靜浮升。日照透過淡淡薄霧,替海面上了一層內斂的黃色,浪花在日光裡像夜晚的星星那樣閃爍。西撒和喬瑟夫兩人並肩坐在車廂一側的長椅上,默默看著這副平日難得的景色──喬瑟夫幾乎不早起,西撒則不會在這個該去上學的時間點跳上火車看海,他們身上甚至還穿著制服──但兩人此刻都為玻璃窗外的美景悄悄激動,他們難以描摹這份心情,便只好沉默。 車廂裡除了他倆以外空無一人,西撒用眼角餘光瞥了喬瑟夫一眼,他一貫好看的綠眼睛變得亮晶晶的,專注捕捉窗外海面的每個光影變化。西撒將目光投回窗外,沒注意在這之後喬瑟夫偷偷覷過來的視線。喬瑟夫觀察著西撒的表情,確定沒有任何不快後暗暗鬆了口氣,接著想西撒臉上的小塊胎記和往常一樣可愛。 過了一會,西撒在火車前進的聲響中突然開口:「所以呢?你想去哪裡?」 喬瑟夫誠實聳肩答道:「我不知道。」 西撒蹙起眉頭,拍了拍身側的書包:「給我一個我必須翹課陪你搭火車的理由。」 「昨天一直都睡不著,到天亮都還是這樣,只好拉你出來陪我散心。」 好吧,你贏了。西撒想。但他沒說出口,換了個話題:「怎麼了?」 「昨天晚上喝太多咖啡。」 「好蠢。」 「真過份──」 「以後記得別在睡前喝咖啡了。」 「嗯。」 兩人仍然坐在長椅上直直望著海,火車通過鐵軌接縫的喀喀聲以令人安心的頻率在車廂中迴盪,他們正在穩定前進。 喬瑟夫從夾克口袋裡取出隨身聽和耳機,先將耳機塞進自己右耳,西撒這時恰好看過來,他便像兩人在學校天台抽菸時從菸盒抽起另一根菸那樣,將左耳的耳機遞給身旁的人,西撒無聲接了過去。 喬瑟夫挪了挪坐姿,兩個人靠得更近了點,待西撒調整好耳機後,他按下了播放鍵。 和緩的民謠吉他前奏響起,男聲開始唱: I realize the best part of love is the thinnest slice And it don’t count for much But I'm not letting go I believe there's still much to believe in 西撒笑了起來:「老歌,嗯?」 喬瑟夫不服氣:「還不到四十年呢。」 So lift your eyes if you feel you can Reach for a star and I'll still show you a plan I figured it out What I needed was someone to show me 「好吧,偶爾出來玩玩也不錯,但我希望下次能先向學校請過假。」 「都聽你的。」 「你也要好好去學校,每次考前都找我教你也不是個辦法。」 「可是我每次都沒考太差啊,有次我還考了第三。」 踏實努力的模範生說:「我再怎麼教也比不過老師們。」 腦袋聰明的逃學生委屈道:「他們又兇又老又醜。」 西撒輕輕敲了敲喬瑟夫的膝蓋:「你不該這樣說你的老師。」 You know you can't fool me I've been loving you too long It started so easy You want to carry on 兩個男聲的和聲意外優美,他們接下來都沒說話,靜靜聽著歌曲一點一點緩慢流逝。在安穩的靜默裡,他們突然各自察覺身旁的人呼吸時胸腔的震顫,制服下年輕健康的肌肉正微微起伏──他們靠得這麼近,近到只要稍稍挪動指尖就能碰觸到對方──接著他們都這麼做了,並在與對方肌膚相接的同時意外於這段距離比自己預想中的還要更近。他們無聲地十指相扣,歌只剩下一半了。 Lost in love and I don't know much Was I thinking aloud and fell out of touch But I'm back on my feet and eager to be what you wanted 喬瑟夫開口道:「這是艾莉娜奶奶最喜歡的歌,她從小就播給我聽。」 西撒含笑說道:「喬斯達夫人的品味很好。」 喬瑟夫朝西撒看去,戲謔道:「老歌,嗯?」 西撒正色道:「老歌總是很好。」 尾聲是Lost in love三個字的不斷反覆,他們沉浸在迴旋的樂句裡,看著窗外雲霧散開,太陽徹底亮了起來,海水肆意地閃閃發光,今天會是個好天氣。他們的一隻耳朵裡裝著首老情歌,另一隻耳朵則傳來火車摩擦鐵軌的穩定聲響。喬瑟夫悄悄按下單曲反覆鍵,在日光裡感受到久違的睡意,在西撒身邊。他一邊注意別扯到西撒的耳機,一邊小心將自己放進西撒的肩窩裡。西撒輕聲對他說:「睡吧。」,於是喬瑟夫慢慢閉上眼睛。 他們仍在繼續前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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