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是大一上修清詞選時的作業,只要寫心得不用寫報告,老師超佛心,我愛老師。(←厭恨寫報告的人)
※希望學弟妹不要抄襲,老師會去查心得有沒有抄網路喔,被查到的話就要重寫喔^__^
(上):陳子龍、吳偉業(吳梅村)、陳維崧、朱彝尊
讀陳子龍詞
讀陳子龍詞時總需細細思量。他的詞作像有滿腔心事,欲言難言,無聲地含在口裡,最後啟唇只成了一聲嘆息。那些被壓在文字底下的比喻和意象給我的感覺很安靜,不激越不憤慨,竟近於絕望。像嫁給楚文王的息夫人,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垂著眉哀悼自己故國的滅亡。
曾經我和共同修清詞選的同學討論過他,那時的我並不喜歡陳子龍詞裡反覆出現的春與紅與花的意象,輕視著那些令我厭倦的綿軟比喻。當時我想著文天祥 和方孝孺,他們在史冊上留下極其鮮明的一筆,讀他們的詩作、看他們的歷史,覺得他們的一片赤誠那麼具體,事蹟和丹心都宛在眼前,我看得見他們。
但陳子龍不一樣,他太模糊了。模糊到那時的我覺得他只是想擔任一個能挽大廈於將傾的角色,追求著被傳統教條固化的自我實現,於是他才義無反顧地一頭栽了進去,然後再也不復還。在我眼裡,他像被扭曲過的儒家教條操縱了,死得不值得。
後來想想,也許並不盡然如此。死生亦大矣,面對反清這條路上必會迎來的死亡,很難不再多做思量。也許陳子龍和其他歷史上的志士一樣,用君之心,行君之意,將自己的人生做了一個最好最無悔的安排而已,比起其他人,他只是比較隱晦一些。
但我仍然看不清他在重重意象簾幕後的面容,他還是將自己藏得太深了,也許要在耐心揭開那些言在此而意在彼的紗之後,才能看見他的一片真心吧。
讀吳偉業詞
在清詞課堂中我最為其難過的詞人,當是梅村吧。
課後稍微查過他的生平,吳偉業考科舉時被指控作弊,是崇禎親自調閱他的試卷,御批他為榜眼才替他洗清冤情的。梅村那麼一個注重名節的人,想必對崇 禎懷抱著感激,我不須刻意描繪就能想像他竭心盡力侍奉崇禎一朝的模樣--然而最後明朝滅亡的方式,對他到底是太過殘酷。他的生命也是,梅村與命運周旋了許 久,還是成了他最不願意成為的樣子,「自題圓石作詩人」已是他對總是悖逆自己心意的一生最後的反動。然而若讓他重新選擇仕清或歸隱,誰知道他會不會毅然決 然地拋棄老母、保己名節呢?有些事就算經歷過了,再重選一次時依舊難以說得準。但諷刺的是,無論選了哪一個選項,都注定一生痛苦,卻又不得不選擇。人生涼 薄莫過如斯。
於是他只好自己救贖自己了。《秣陵春》的好結局簡直就像是寫給自己似的--他意欲得到前朝皇帝的寬恕,也想有個完滿的家庭。他沉浸在劇本裡、絲竹 裡,為的不過是一個虛幻的解脫。但不是有句話這麼說嗎,舞台上的角色活了一遍又死了一遍,愛恨情仇就那樣收束在最後一個音裡。最終戲演完了,角色死去了, 可是他還活著呢。再怎麼真實的救贖依舊還是假的。
第一次讀〈賀新郎‧病中有感〉時偷偷揩著眼角的淚。「剖卻心肝今置地,問華佗、解我腸千結」一句,我彷彿能看見臥在床榻上的梅村惘然抬頭問天的樣 子,眼底承載著過多的愁恨怨怒,以致於眼神變得混濁,又彷彿漆黑無底。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還有他的痛苦與憾恨。最後出口的,也只是向虛妄的千年前人物 問的一句話而已,輕輕地猶如嘆息。
讓我最難過的是「艾灸眉頭瓜噴鼻,今日需難訣絕」一句,他真的什麼希望都沒有了,活著的目的也消逝了,唯一的願望竟是死亡,這難道不是個悲願嗎。「人世事,幾完缺?」收在這麼淒涼的地方,又是何苦呢。我簡直不忍心再看著他繼續活下去了,活得長何嘗不是種折磨。
讀陳維崧詞
平心而論,陳維崧是我非常喜歡的清詞家。課堂上便被迦陵和雲郎的故事深深吸引,才子名伶的故事無論到什麼時空都值得傳頌,即使主角二人性別相同也絲毫不減當中情致。明朝不也有《弁而釵》歌頌情烈且貞的男子間愛情嗎?清朝時同性戀風氣亦十分開放,使得陳維崧和徐紫雲間抵死纏綿的戀情能傳作佳話。對比現代社會那些號召回歸傳統的恐同人士,實在想提醒他們其實在自相矛盾。沒有了類似教條的約束,在歷史上東方的同性戀風氣多半是較為開放的。當然風氣是一回事,多為悲劇收場又是另一回事了。(如以真實案件改編的《刑大與狐仙》即是一例)
〈雲郎小史〉中提到二人相遇時寫道:「其年未遇時,遊廣陵。冒巢民愛其才,延致梅花别墅。有童名紫雲者,儇麗善歌,令其執役書堂,生一見神移。適墅梅盛開,生偕紫雲徘徊於暗香疏影間。」我覺得這段敘述真美,好似能看見二人眼神相遇時那一剎那間無聲又猛烈的碰撞,爆裂出永恆不滅的火花。
所以當讀著〈賀新郎·雲郎合巹為賦此詞〉時,實在不免為迦陵的深情心動且心酸。「送爾去,揭鴛帳。」一句清清淡淡,當中又含了多少心痛、多少無奈?下片抒寫雲郎新婚前夕時自己孤獨的心境,更是為迦陵感到難過:「六年孤館相偎傍。最難忘、紅蕤枕畔,淚花輕颺。了爾一生花燭事,宛轉婦隨夫唱。努力做,槀碪模様。只我羅衾寒似鐵,擁桃笙難得紗窗亮。休爲我,再惆悵。」
然而當時的社會似乎總強迫他們一定要娶妻之後才能相守(如福建地區的契兄弟習俗),如此一來傷害的不只是兩位同性戀者,還有他們的妻子。我好憐惜她們,又為她們感到難過。她們要怎麼面對與自己同住一屋簷下,那個本該最親近的人呢。當她們迎接丈夫回家時,究竟該笑該哭該怨該責?我完全無法想像這種人生。一場婚姻傷害了那麼多人又是何苦。
在知道迦陵和雲郎間曾經有過的歡樂與纏綿後,讀了〈水龍吟‧秋感〉,我又感覺到一種無可抑制的悲哀。迦陵怎能將這種今昔間大異的景物與不變的感情掌握得這麼好。(我以「瑤臺姝麗」的對象指涉為徐紫雲的前提來讀這闋詞)
「夜來幾陣西風,匆匆偷換人間世。」一句起筆就道盡人生淒涼,「偷」一字又最令人無可奈何,我們追求的永遠都是無法捕捉的事,或者該說那些無法得到的才最是令人嚮往。「淒涼不為,秦宮漢殿,被伊吹碎。」一句中的「碎」用得真好,不僅描摹了形象,甚至能聽見那些玉宮金樓粉碎的聲音。「只恨人生,些些往事,也成流水。」是古今以來為人皆有的恨,存在個人生命和歷史長流中永恆的疑問。所以幾百年後的我讀著這句,仍然能感覺到相同的哀傷。「想桃花露井,桐英永巷,青驄馬,曾經繫。」淡淡幾筆蘸著溫和的彩墨,無人聲無人影,竟勾勒出一副歲月靜好的往昔來。顏料終究褪色了,往昔看著仍然美好,但它就是褪色了,無可挽回。
「微煙淡月」這四字很美,後頭接著「迴廊複館,許多情事。今日重遊,野花亂蝶,迷濛而已。」,給人的感覺輕輕的,卻深。迦陵不發出濃重強烈的哀嘆,卻能讓人明白他的深情確是浸進他骨子裡去的。再感嘆一次,迦陵怎能將這種今昔間大異的景物與不變的感情掌握得這麼好。然而最深情的莫過於最後一句:「願天公還我,那年一帶,玉樓銀砌。」我第一次讀的時候幾乎要被生生逼出眼淚來,那些美好事物盡皆成了往事的無奈化成一句卑微的祈求,如何不叫人哀傷?最後一句祈求也必然消散在能帶走一切的西風裡,如何不感到悲涼。
我非常喜歡迦陵這闕〈水龍吟〉,僅百字餘卻道盡千古有情人心事。
讀朱彝尊詞
自己讀竹垞詞時總覺得字裡行間有淺淡的壓抑過的痕跡,不像迦陵某些詞的風格那樣將情感一瀉而下。若要說迦陵詞是滔滔江水,竹垞詞則像涓涓細流,自顧自地流出一條蹊徑來。
雖說朱陳二位比起來,我的確較喜歡陳維崧,但朱彝尊詞裡那種綿密的情意卻非他人所能及。第一次讀時覺得他的句子好平淡,細流就這樣靜靜地流淌到某個難以企望的、不知名的盡頭,並不期待著誰的探尋,只想行往自己該去的方向。
自己很喜歡〈四和香〉裡「喚作莫愁愁不絕,須未是,愁時節。」一句,溫潤體貼,他對馮壽常的愛憐、癡苦和不悔都密密地壓進了這闋詞裡。〈桂殿秋〉短短二十七字亦是,情感密度甚高,字句卻變得又輕又薄,那些厚重的感慨沉到了文字底部,需要潛進裡頭才能感同身受。
在中國基本古籍庫裡試著查了查朱彝尊的其他詞作,發現了這首,還挺喜歡的:
(另,〈玉抱肚〉的詞牌好少人填,自己只能戰戰兢兢地跟著詞譜斷句,但詞譜和這闋詞的字數仍然不合,我好混亂啊。)
(手邊沒有書,參照的是網路上的御定詞譜。)
※後來老師留言說中國基本古籍庫的資料簡直錯漏得不忍卒睹,最好別正式拿來用。
朱彝尊〈玉抱肚〉
橋頭官渡,沙頭煙樹。放歸船碧浪湖中,短篷同聽疏雨。恨參差碩雁,何苦又、慘澹江天叫秋暮。城隅漸近,隱隱梵鼓。臨當去、重分付。 少別經年,相逢地、單衫佇立,知誰畫眉嫵?好春兒、過了都無緒。好夢兒、做成都無據。限仙源、百尺紅牆,翠禽小小不度。斷魂難訴!從今憶、舊事淒涼尚堪賦。但只怕你、朱顏在,也非故。水又遙、山又阻。便成都染就、牋十樣,也寫不盡相思苦。
是難得地將他的情感輕揭起來予人看的一闋詞,幾乎每一句都很喜歡。
※希望學弟妹不要抄襲,老師會去查心得有沒有抄網路喔,被查到的話就要重寫喔^__^
(上):陳子龍、吳偉業(吳梅村)、陳維崧、朱彝尊
讀陳子龍詞
讀陳子龍詞時總需細細思量。他的詞作像有滿腔心事,欲言難言,無聲地含在口裡,最後啟唇只成了一聲嘆息。那些被壓在文字底下的比喻和意象給我的感覺很安靜,不激越不憤慨,竟近於絕望。像嫁給楚文王的息夫人,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垂著眉哀悼自己故國的滅亡。
曾經我和共同修清詞選的同學討論過他,那時的我並不喜歡陳子龍詞裡反覆出現的春與紅與花的意象,輕視著那些令我厭倦的綿軟比喻。當時我想著文天祥 和方孝孺,他們在史冊上留下極其鮮明的一筆,讀他們的詩作、看他們的歷史,覺得他們的一片赤誠那麼具體,事蹟和丹心都宛在眼前,我看得見他們。
但陳子龍不一樣,他太模糊了。模糊到那時的我覺得他只是想擔任一個能挽大廈於將傾的角色,追求著被傳統教條固化的自我實現,於是他才義無反顧地一頭栽了進去,然後再也不復還。在我眼裡,他像被扭曲過的儒家教條操縱了,死得不值得。
後來想想,也許並不盡然如此。死生亦大矣,面對反清這條路上必會迎來的死亡,很難不再多做思量。也許陳子龍和其他歷史上的志士一樣,用君之心,行君之意,將自己的人生做了一個最好最無悔的安排而已,比起其他人,他只是比較隱晦一些。
但我仍然看不清他在重重意象簾幕後的面容,他還是將自己藏得太深了,也許要在耐心揭開那些言在此而意在彼的紗之後,才能看見他的一片真心吧。
讀吳偉業詞
在清詞課堂中我最為其難過的詞人,當是梅村吧。
課後稍微查過他的生平,吳偉業考科舉時被指控作弊,是崇禎親自調閱他的試卷,御批他為榜眼才替他洗清冤情的。梅村那麼一個注重名節的人,想必對崇 禎懷抱著感激,我不須刻意描繪就能想像他竭心盡力侍奉崇禎一朝的模樣--然而最後明朝滅亡的方式,對他到底是太過殘酷。他的生命也是,梅村與命運周旋了許 久,還是成了他最不願意成為的樣子,「自題圓石作詩人」已是他對總是悖逆自己心意的一生最後的反動。然而若讓他重新選擇仕清或歸隱,誰知道他會不會毅然決 然地拋棄老母、保己名節呢?有些事就算經歷過了,再重選一次時依舊難以說得準。但諷刺的是,無論選了哪一個選項,都注定一生痛苦,卻又不得不選擇。人生涼 薄莫過如斯。
於是他只好自己救贖自己了。《秣陵春》的好結局簡直就像是寫給自己似的--他意欲得到前朝皇帝的寬恕,也想有個完滿的家庭。他沉浸在劇本裡、絲竹 裡,為的不過是一個虛幻的解脫。但不是有句話這麼說嗎,舞台上的角色活了一遍又死了一遍,愛恨情仇就那樣收束在最後一個音裡。最終戲演完了,角色死去了, 可是他還活著呢。再怎麼真實的救贖依舊還是假的。
第一次讀〈賀新郎‧病中有感〉時偷偷揩著眼角的淚。「剖卻心肝今置地,問華佗、解我腸千結」一句,我彷彿能看見臥在床榻上的梅村惘然抬頭問天的樣 子,眼底承載著過多的愁恨怨怒,以致於眼神變得混濁,又彷彿漆黑無底。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還有他的痛苦與憾恨。最後出口的,也只是向虛妄的千年前人物 問的一句話而已,輕輕地猶如嘆息。
讓我最難過的是「艾灸眉頭瓜噴鼻,今日需難訣絕」一句,他真的什麼希望都沒有了,活著的目的也消逝了,唯一的願望竟是死亡,這難道不是個悲願嗎。「人世事,幾完缺?」收在這麼淒涼的地方,又是何苦呢。我簡直不忍心再看著他繼續活下去了,活得長何嘗不是種折磨。
讀陳維崧詞
平心而論,陳維崧是我非常喜歡的清詞家。課堂上便被迦陵和雲郎的故事深深吸引,才子名伶的故事無論到什麼時空都值得傳頌,即使主角二人性別相同也絲毫不減當中情致。明朝不也有《弁而釵》歌頌情烈且貞的男子間愛情嗎?清朝時同性戀風氣亦十分開放,使得陳維崧和徐紫雲間抵死纏綿的戀情能傳作佳話。對比現代社會那些號召回歸傳統的恐同人士,實在想提醒他們其實在自相矛盾。沒有了類似教條的約束,在歷史上東方的同性戀風氣多半是較為開放的。當然風氣是一回事,多為悲劇收場又是另一回事了。(如以真實案件改編的《刑大與狐仙》即是一例)
〈雲郎小史〉中提到二人相遇時寫道:「其年未遇時,遊廣陵。冒巢民愛其才,延致梅花别墅。有童名紫雲者,儇麗善歌,令其執役書堂,生一見神移。適墅梅盛開,生偕紫雲徘徊於暗香疏影間。」我覺得這段敘述真美,好似能看見二人眼神相遇時那一剎那間無聲又猛烈的碰撞,爆裂出永恆不滅的火花。
所以當讀著〈賀新郎·雲郎合巹為賦此詞〉時,實在不免為迦陵的深情心動且心酸。「送爾去,揭鴛帳。」一句清清淡淡,當中又含了多少心痛、多少無奈?下片抒寫雲郎新婚前夕時自己孤獨的心境,更是為迦陵感到難過:「六年孤館相偎傍。最難忘、紅蕤枕畔,淚花輕颺。了爾一生花燭事,宛轉婦隨夫唱。努力做,槀碪模様。只我羅衾寒似鐵,擁桃笙難得紗窗亮。休爲我,再惆悵。」
然而當時的社會似乎總強迫他們一定要娶妻之後才能相守(如福建地區的契兄弟習俗),如此一來傷害的不只是兩位同性戀者,還有他們的妻子。我好憐惜她們,又為她們感到難過。她們要怎麼面對與自己同住一屋簷下,那個本該最親近的人呢。當她們迎接丈夫回家時,究竟該笑該哭該怨該責?我完全無法想像這種人生。一場婚姻傷害了那麼多人又是何苦。
在知道迦陵和雲郎間曾經有過的歡樂與纏綿後,讀了〈水龍吟‧秋感〉,我又感覺到一種無可抑制的悲哀。迦陵怎能將這種今昔間大異的景物與不變的感情掌握得這麼好。(我以「瑤臺姝麗」的對象指涉為徐紫雲的前提來讀這闋詞)
「夜來幾陣西風,匆匆偷換人間世。」一句起筆就道盡人生淒涼,「偷」一字又最令人無可奈何,我們追求的永遠都是無法捕捉的事,或者該說那些無法得到的才最是令人嚮往。「淒涼不為,秦宮漢殿,被伊吹碎。」一句中的「碎」用得真好,不僅描摹了形象,甚至能聽見那些玉宮金樓粉碎的聲音。「只恨人生,些些往事,也成流水。」是古今以來為人皆有的恨,存在個人生命和歷史長流中永恆的疑問。所以幾百年後的我讀著這句,仍然能感覺到相同的哀傷。「想桃花露井,桐英永巷,青驄馬,曾經繫。」淡淡幾筆蘸著溫和的彩墨,無人聲無人影,竟勾勒出一副歲月靜好的往昔來。顏料終究褪色了,往昔看著仍然美好,但它就是褪色了,無可挽回。
「微煙淡月」這四字很美,後頭接著「迴廊複館,許多情事。今日重遊,野花亂蝶,迷濛而已。」,給人的感覺輕輕的,卻深。迦陵不發出濃重強烈的哀嘆,卻能讓人明白他的深情確是浸進他骨子裡去的。再感嘆一次,迦陵怎能將這種今昔間大異的景物與不變的感情掌握得這麼好。然而最深情的莫過於最後一句:「願天公還我,那年一帶,玉樓銀砌。」我第一次讀的時候幾乎要被生生逼出眼淚來,那些美好事物盡皆成了往事的無奈化成一句卑微的祈求,如何不叫人哀傷?最後一句祈求也必然消散在能帶走一切的西風裡,如何不感到悲涼。
我非常喜歡迦陵這闕〈水龍吟〉,僅百字餘卻道盡千古有情人心事。
讀朱彝尊詞
自己讀竹垞詞時總覺得字裡行間有淺淡的壓抑過的痕跡,不像迦陵某些詞的風格那樣將情感一瀉而下。若要說迦陵詞是滔滔江水,竹垞詞則像涓涓細流,自顧自地流出一條蹊徑來。
雖說朱陳二位比起來,我的確較喜歡陳維崧,但朱彝尊詞裡那種綿密的情意卻非他人所能及。第一次讀時覺得他的句子好平淡,細流就這樣靜靜地流淌到某個難以企望的、不知名的盡頭,並不期待著誰的探尋,只想行往自己該去的方向。
自己很喜歡〈四和香〉裡「喚作莫愁愁不絕,須未是,愁時節。」一句,溫潤體貼,他對馮壽常的愛憐、癡苦和不悔都密密地壓進了這闋詞裡。〈桂殿秋〉短短二十七字亦是,情感密度甚高,字句卻變得又輕又薄,那些厚重的感慨沉到了文字底部,需要潛進裡頭才能感同身受。
在中國基本古籍庫裡試著查了查朱彝尊的其他詞作,發現了這首,還挺喜歡的:
(另,〈玉抱肚〉的詞牌好少人填,自己只能戰戰兢兢地跟著詞譜斷句,但詞譜和這闋詞的字數仍然不合,我好混亂啊。)
(手邊沒有書,參照的是網路上的御定詞譜。)
※後來老師留言說中國基本古籍庫的資料簡直錯漏得不忍卒睹,最好別正式拿來用。
朱彝尊〈玉抱肚〉
橋頭官渡,沙頭煙樹。放歸船碧浪湖中,短篷同聽疏雨。恨參差碩雁,何苦又、慘澹江天叫秋暮。城隅漸近,隱隱梵鼓。臨當去、重分付。 少別經年,相逢地、單衫佇立,知誰畫眉嫵?好春兒、過了都無緒。好夢兒、做成都無據。限仙源、百尺紅牆,翠禽小小不度。斷魂難訴!從今憶、舊事淒涼尚堪賦。但只怕你、朱顏在,也非故。水又遙、山又阻。便成都染就、牋十樣,也寫不盡相思苦。
是難得地將他的情感輕揭起來予人看的一闋詞,幾乎每一句都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