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社甲作業拿A+。
只放第一題!
1988年,URM[1]的第九期課程以「打破吳鳳神話」為議題,在結業前,學員決定把嘉義火車站前的吳鳳銅像拆毀,還原住民尊嚴,落實課程所學。12月31日當天早上,林宗正牧師率玉山神學院的學生與信眾,在嘉義火車站前發表演說,斥責吳鳳神話是在羞辱原住民。在演說過程中,布農族神學院學生Kavas Takistaulan(漢名余進仁)欲拉倒銅像,但並未成功,反倒被警察驅離毆打。眾人決議趁警察午休時再次嘗試,這次拿電鋸輪流鋸斷銅像的三隻馬腳,最終以民進黨提供的小貨車成功拉倒了銅像。警察見銅像四分五裂,便展開逮捕行動,毆打在場原住民,開小貨車的司機也從車中被強行拉出毆打。許多參與行動的人受傷,Kavas斷了兩根肋骨,一側睪丸碎裂。有四人被檢方起訴,開庭時Kavas堅持用母語應訊,法院不得不為他聘請翻譯。四人最後在法官林勤綱的判決下無罪釋放。拆除銅像次日,中埔鄉吳鳳廟遭到縱火,廟中除吳鳳像外還有玄天上帝等神像,鄉民聚眾抗議,原漢關係相當緊張。最後政府將吳鳳鄉改名為阿里山鄉,並在下個學期的課本中刪除吳鳳神話。
吳鳳是乾隆年間嘉義通事,為漢人捨身而亡、遏止原住民「嗜殺」的行徑[2],是其在清領時期漢人書寫中的形象。日治時期,日本政府將吳鳳事蹟改編為「吳鳳神話」並建吳鳳廟,提倡理蕃政策的總督佐久間左馬太更親自主祭,吳鳳成為理蕃政策的論述基礎,證明原住民是能被感化、開化的。二戰後,國民政府沿用日治時期的吳鳳神話並擴充之,國語、生活與倫理等小學課本中皆曾出現過吳鳳神話,節錄如下:
清朝有一個人,名叫吳鳳。……他聰明能幹,每天除了自家勤苦工作以外,還教鄰近的高山同胞,播種、插秧和製造工具,所以大家都很敬愛他。後來政府派他做阿里山的通事,管理高山同胞。吳鳳像家長一樣的照顧他們,像老師一樣的教育他們,像朋友一樣的幫助他們。不久,把一個野蠻的地方,治理得有條有理。
阿里山的高山同胞,從前有一種野蠻的風俗;每年秋末祭神的時候,要獵取人頭來上貢。吳鳳知道這是多年的迷信,不容易馬上革除,就規定把過去變亂的時候,被殺的四十多個漢人的頭,每年給他們一個上貢。四十多年以後,人頭用完了,高山同胞又向吳鳳要求獵取祭神的人頭,吳鳳再三勸說,山胞都不聽從。
拆除吳鳳銅像事件之所以會發生,正如行動者所說,來自長期被加諸於原住民族群上的羞辱感。以下將以吳鳳神話的文本為主,試從課堂中的分析角度進一步解釋之:
從心理層面來看,原住民在吳鳳神話中的形象是擁有「野蠻風俗」的野蠻人,相對地,神話中描寫的漢人吳鳳則擁有「聰明能幹」、捨生取義、無私奉獻……等等高不可攀的偉大形象。原住民的傳統習俗完全被掌控話語權的主流族群去脈絡化、簡化為「嗜殺」,處於弱勢的他們也難以為自己發聲辯護。吳鳳神話不但使漢人自認高其他族群一等,更助長原住民「自己是劣等人」的想法,甚至可能影響族群內成員的族群認同。
從社會互動層面來看,社會產生「原住民=勇武不聰明」、「原住民=落後劣等野蠻」等偏見與刻板印象,漢人或以此為理由,或被這些偏見潛移默化而不自知,行歧視、欺壓原住民之實,使原住民在臺灣社會中活得更加艱難。在拆除吳鳳銅像事件的前一年(1987),發生了湯英伸事件,或可為上述例證。蔣勳當時說:「湯英伸的案件,絕不是單純的刑事案件,多年來,達邦的曹(鄒)族背負了謀殺吳鳳的歷史罪名。謀殺吳鳳的歷史罪名,是這一個種族幾乎生下來就註定了《原罪》,長期來,在屈辱、犯罪的歷史情結下所受的壓抑,應該從文化、社會的觀點,重新省視湯英伸的案件。曹(鄒)族沒有殺吳鳳,如果湯英伸判死刑,便是『吳鳳殺人了』。」吳鳳神話對原住民、特別對鄒族人來說,是相當沉重的屈辱汙名,而且還是由他者創造並強行施加的莫名其妙的污名。在湯英伸事件後,臺灣學界才開始討論吳鳳神話對原住民造成的歧視。
從文化層面來看,總督府在讓本島人上戰場前,皆以日本人為尊;國民黨政府提倡的則是漢人本位。兩代政府交替,不變的是原住民皆被排除在外,成為邊緣。原住民文化與日本/漢人文化差異甚鉅,後者皆藉著強勢的權力,意欲主導、改變原住民的傳統文化,多元文化差異不被尊重。日本行同化政策、普及日語,禁止原住民的出草、刺青、拔牙等風俗;國民黨政府的單一語言政策都是這種文化普遍主義的體現。
從政治層面來看,日本政府與國民黨政府皆使用拉攏少數(原住民)以對抗多數(漢人)的辦法,來維持自己的權力穩定運作。這種操縱族群的方式,在臺灣史上並不鮮見,早至郭懷一事件,荷蘭人以物質拉攏麻豆社原住民鎮壓漢人反抗;到清國統治時期時的朱一貴事件,清廷挑撥參與民變的閩粵族群關係,使之自相殘殺,民變也隨之瓦解。而原住民常因其強悍的武力,成為被拉攏的一方。日本政府創造吳鳳神話、國民黨政府擴充吳鳳神話,都有其政治目的。前者欲將其作為理蕃政策、同化政策的論述基礎,至於後者,個人猜想若將原住民在其他族群的眼中進行貶低,原住民便不得不依附國民黨才能生存了。儘管這個猜想並無實際論據,但部落地方耆老的確曾遭國民黨威脅「你在這方面作不好,你這個頭目都沒辦法幹喔!以後沒有機會。」[3]原住民在戰後處於一面被打壓,一面被拉攏收編的矛盾情況。且兩代政府皆將吳鳳神話加入課本,經歷日治時期的臺灣本省漢人,接收日本政府的說法;而未經歷日治時期教育的來臺外省人,則只能接受國立編譯館的說法。兩代政府的更替,讓課本中的許多內容也隨之改易,不變的卻是對吳鳳(或者對「文明」)的吹捧、對原住民的羞辱。「原住民=劣等」的觀念一直在新舊族群間反覆流傳。教育是國家用來形塑國民的用具,這種族群汙名卻一直被國民持續認知、並延續下去。
從物質條件的層面來看,兩代政府皆想開發臺灣的山林資源,並確定權力能控及全島,為此需拉攏高山族原住民,原住民成為在一定程度上被政府控制的族群。
參考資料:
周婉窈《少年臺灣史》、《臺灣歷史圖說》
吳密察《臺灣史小事典》
維基百科:吳鳳、拉倒吳鳳銅像事件、湯英伸事件等條目
管仁健:〈台灣小學課本裡的「吳鳳」〉
〈拉倒吳鳳銅像事件:關於林勤綱檢察官的故事〉
Vanessa Lai:〈台灣變天,除了原鄉!原住民為何是國民黨的鐵票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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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URM,臺灣基督長老教會城鄉宣教運動(Urban Rural Mission)屬於普世教協,採取非暴力手段,透過組織人民以爭取權利、恢復人的尊嚴。1982年起臺灣基督長老教會的牧師和信徒在海外接受URM的訓練,解嚴後1988年以臺灣新化口碑教會為訓練基地,由鄭國忠牧師和林宗正牧師負責URM草根組織課程。(以上皆節錄自周婉窈《少年臺灣史》P.276)
[2] 此關乎由誰書寫歷史,原住民口述歷史對吳鳳的詮釋迥異於漢人,成為吳鳳神話的爭論點。
[3] http://www.matataiwan.com/2016/01/16/why-indigenous-always-vote-for-kmt/
只放第一題!
1988年,URM[1]的第九期課程以「打破吳鳳神話」為議題,在結業前,學員決定把嘉義火車站前的吳鳳銅像拆毀,還原住民尊嚴,落實課程所學。12月31日當天早上,林宗正牧師率玉山神學院的學生與信眾,在嘉義火車站前發表演說,斥責吳鳳神話是在羞辱原住民。在演說過程中,布農族神學院學生Kavas Takistaulan(漢名余進仁)欲拉倒銅像,但並未成功,反倒被警察驅離毆打。眾人決議趁警察午休時再次嘗試,這次拿電鋸輪流鋸斷銅像的三隻馬腳,最終以民進黨提供的小貨車成功拉倒了銅像。警察見銅像四分五裂,便展開逮捕行動,毆打在場原住民,開小貨車的司機也從車中被強行拉出毆打。許多參與行動的人受傷,Kavas斷了兩根肋骨,一側睪丸碎裂。有四人被檢方起訴,開庭時Kavas堅持用母語應訊,法院不得不為他聘請翻譯。四人最後在法官林勤綱的判決下無罪釋放。拆除銅像次日,中埔鄉吳鳳廟遭到縱火,廟中除吳鳳像外還有玄天上帝等神像,鄉民聚眾抗議,原漢關係相當緊張。最後政府將吳鳳鄉改名為阿里山鄉,並在下個學期的課本中刪除吳鳳神話。
吳鳳是乾隆年間嘉義通事,為漢人捨身而亡、遏止原住民「嗜殺」的行徑[2],是其在清領時期漢人書寫中的形象。日治時期,日本政府將吳鳳事蹟改編為「吳鳳神話」並建吳鳳廟,提倡理蕃政策的總督佐久間左馬太更親自主祭,吳鳳成為理蕃政策的論述基礎,證明原住民是能被感化、開化的。二戰後,國民政府沿用日治時期的吳鳳神話並擴充之,國語、生活與倫理等小學課本中皆曾出現過吳鳳神話,節錄如下:
清朝有一個人,名叫吳鳳。……他聰明能幹,每天除了自家勤苦工作以外,還教鄰近的高山同胞,播種、插秧和製造工具,所以大家都很敬愛他。後來政府派他做阿里山的通事,管理高山同胞。吳鳳像家長一樣的照顧他們,像老師一樣的教育他們,像朋友一樣的幫助他們。不久,把一個野蠻的地方,治理得有條有理。
阿里山的高山同胞,從前有一種野蠻的風俗;每年秋末祭神的時候,要獵取人頭來上貢。吳鳳知道這是多年的迷信,不容易馬上革除,就規定把過去變亂的時候,被殺的四十多個漢人的頭,每年給他們一個上貢。四十多年以後,人頭用完了,高山同胞又向吳鳳要求獵取祭神的人頭,吳鳳再三勸說,山胞都不聽從。
拆除吳鳳銅像事件之所以會發生,正如行動者所說,來自長期被加諸於原住民族群上的羞辱感。以下將以吳鳳神話的文本為主,試從課堂中的分析角度進一步解釋之:
從心理層面來看,原住民在吳鳳神話中的形象是擁有「野蠻風俗」的野蠻人,相對地,神話中描寫的漢人吳鳳則擁有「聰明能幹」、捨生取義、無私奉獻……等等高不可攀的偉大形象。原住民的傳統習俗完全被掌控話語權的主流族群去脈絡化、簡化為「嗜殺」,處於弱勢的他們也難以為自己發聲辯護。吳鳳神話不但使漢人自認高其他族群一等,更助長原住民「自己是劣等人」的想法,甚至可能影響族群內成員的族群認同。
從社會互動層面來看,社會產生「原住民=勇武不聰明」、「原住民=落後劣等野蠻」等偏見與刻板印象,漢人或以此為理由,或被這些偏見潛移默化而不自知,行歧視、欺壓原住民之實,使原住民在臺灣社會中活得更加艱難。在拆除吳鳳銅像事件的前一年(1987),發生了湯英伸事件,或可為上述例證。蔣勳當時說:「湯英伸的案件,絕不是單純的刑事案件,多年來,達邦的曹(鄒)族背負了謀殺吳鳳的歷史罪名。謀殺吳鳳的歷史罪名,是這一個種族幾乎生下來就註定了《原罪》,長期來,在屈辱、犯罪的歷史情結下所受的壓抑,應該從文化、社會的觀點,重新省視湯英伸的案件。曹(鄒)族沒有殺吳鳳,如果湯英伸判死刑,便是『吳鳳殺人了』。」吳鳳神話對原住民、特別對鄒族人來說,是相當沉重的屈辱汙名,而且還是由他者創造並強行施加的莫名其妙的污名。在湯英伸事件後,臺灣學界才開始討論吳鳳神話對原住民造成的歧視。
從文化層面來看,總督府在讓本島人上戰場前,皆以日本人為尊;國民黨政府提倡的則是漢人本位。兩代政府交替,不變的是原住民皆被排除在外,成為邊緣。原住民文化與日本/漢人文化差異甚鉅,後者皆藉著強勢的權力,意欲主導、改變原住民的傳統文化,多元文化差異不被尊重。日本行同化政策、普及日語,禁止原住民的出草、刺青、拔牙等風俗;國民黨政府的單一語言政策都是這種文化普遍主義的體現。
從政治層面來看,日本政府與國民黨政府皆使用拉攏少數(原住民)以對抗多數(漢人)的辦法,來維持自己的權力穩定運作。這種操縱族群的方式,在臺灣史上並不鮮見,早至郭懷一事件,荷蘭人以物質拉攏麻豆社原住民鎮壓漢人反抗;到清國統治時期時的朱一貴事件,清廷挑撥參與民變的閩粵族群關係,使之自相殘殺,民變也隨之瓦解。而原住民常因其強悍的武力,成為被拉攏的一方。日本政府創造吳鳳神話、國民黨政府擴充吳鳳神話,都有其政治目的。前者欲將其作為理蕃政策、同化政策的論述基礎,至於後者,個人猜想若將原住民在其他族群的眼中進行貶低,原住民便不得不依附國民黨才能生存了。儘管這個猜想並無實際論據,但部落地方耆老的確曾遭國民黨威脅「你在這方面作不好,你這個頭目都沒辦法幹喔!以後沒有機會。」[3]原住民在戰後處於一面被打壓,一面被拉攏收編的矛盾情況。且兩代政府皆將吳鳳神話加入課本,經歷日治時期的臺灣本省漢人,接收日本政府的說法;而未經歷日治時期教育的來臺外省人,則只能接受國立編譯館的說法。兩代政府的更替,讓課本中的許多內容也隨之改易,不變的卻是對吳鳳(或者對「文明」)的吹捧、對原住民的羞辱。「原住民=劣等」的觀念一直在新舊族群間反覆流傳。教育是國家用來形塑國民的用具,這種族群汙名卻一直被國民持續認知、並延續下去。
從物質條件的層面來看,兩代政府皆想開發臺灣的山林資源,並確定權力能控及全島,為此需拉攏高山族原住民,原住民成為在一定程度上被政府控制的族群。
參考資料:
周婉窈《少年臺灣史》、《臺灣歷史圖說》
吳密察《臺灣史小事典》
維基百科:吳鳳、拉倒吳鳳銅像事件、湯英伸事件等條目
管仁健:〈台灣小學課本裡的「吳鳳」〉
〈拉倒吳鳳銅像事件:關於林勤綱檢察官的故事〉
Vanessa Lai:〈台灣變天,除了原鄉!原住民為何是國民黨的鐵票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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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URM,臺灣基督長老教會城鄉宣教運動(Urban Rural Mission)屬於普世教協,採取非暴力手段,透過組織人民以爭取權利、恢復人的尊嚴。1982年起臺灣基督長老教會的牧師和信徒在海外接受URM的訓練,解嚴後1988年以臺灣新化口碑教會為訓練基地,由鄭國忠牧師和林宗正牧師負責URM草根組織課程。(以上皆節錄自周婉窈《少年臺灣史》P.276)
[2] 此關乎由誰書寫歷史,原住民口述歷史對吳鳳的詮釋迥異於漢人,成為吳鳳神話的爭論點。
[3] http://www.matataiwan.com/2016/01/16/why-indigenous-always-vote-for-kmt/